第167章 出去!
老先生扶起她,目光慈和:“好孩子。从今往后,你便是‘她’的一部分。你走的每一步,都在延续她的生命。”
翌日清晨,少女悄然离开书院,背着一只旧布包,踏上南行之路。她要去的地方,是偏远山区的一座女子义塾,那里只有三间土屋,二十几个学生,最大的不过十四岁,最小的才六岁,全是逃难途中被救下的孤儿。前任教习因病辞职,无人愿去,官府也迟迟未派新人。
但她去了。
她带去的不止是书籍与知识,更有一种态度??站着教书,跪着读书的时代已经结束。她教女孩们背《诗经》,也讲《律例》;教她们写字,也教她们如何写诉状、如何上书陈情。她告诉她们:“你们的名字不该只出现在婚书上,更该出现在学堂的榜文里,出现在衙门的公文上,出现在史册之中。”
半年后,一名十岁女童写下《乞设山乡女塾疏》,言辞恳切,逻辑清晰,引经据典,震动县令。县令亲自接见,当场允诺拨款扩建校舍,并聘请她为名誉助教。消息传开,周边村落纷纷送来女儿求学。三年后,该校已有百余名学生,其中三人考入府学,一人写出《论女子参政之必要》,被收入地方志。
而这一切,始于那个雨夜,一位少女在灯下问出的一句话:“如果她能活下来,会是什么模样?”
与此同时,京城文贞堂迎来一场秘密集会。十余位年轻女子围坐于密室,烛光昏黄,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画像??正是林黛玉晚年肖像,据说是她主持修订《新律》时所绘。她们皆是各地女科出身的新锐官员、学者与教师,此次聚会,名为“续焰会”,旨在商议下一步改革方向。
“眼下女科已立,女子可任推官、按察,但高层仍多阻挠。”一位身穿青袍的女子沉声道,“昨日报上奏折,请设‘女子议政院’,竟被内阁以‘不合祖制’驳回。”
“那就再上!”另一人拍案而起,“我们不怕驳回,只怕不言。林先生当年一日上七疏,哪一次不是被压下?可她不停,所以我们今天才能坐在这里议事!”
众人默然片刻,继而齐声应和。
会议最终决议三项要务:其一,推动《婚姻自主法》,禁止父母包办婚事,赋予女子离婚权;其二,在全国设立“平民诉告亭”,凡有冤屈者,无论男女贫富,皆可投书直达御前;其三,编纂《女子通史》,收录历代杰出女性事迹,纳入科举必考内容。
“我们要让天下人知道,”主事者起身宣告,“女子不只是被书写的历史,更是书写历史的人。”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纸鸢飞过,红线缠枝,尾坠一卷小轴。一人取下展开,竟是民间孩童所绘图画:画中一位女子立于高山之巅,手持火炬,身后万民追随,天地清明。旁题八字:“她曾来过,故我不惧。”
众人相视而笑,眼中含泪。
而在北方草原,昔日的文贞义塾已发展为“北疆女子学院”。当年那位女校尉如今已是将军,统领边防军中唯一一支全女子骑兵营。她率部巡边,剿匪安民,战绩赫赫。朝廷屡次要封她爵位,她皆婉拒,唯求一件事:“请准许所有战死将士之女,无论出身,皆可入军校习武,继承父志。”
皇帝感其诚,特批“巾帼军籍令”,自此女子亦可正式入伍,授衔升职,同工同酬。第一批百名女兵入营当日,她亲自训话:“我们不是为了证明女人比男人强,而是为了证明??人,不该因性别而被限定命运。”
台下,一名十五岁少女握紧腰间佩刀,眼中燃着火焰。她是阵亡校尉之女,母亲早逝,靠织布养大她。昨日,她撕毁了媒婆送来的婚帖,提笔写下从军书:“我要替娘,走出那扇门。”
风起云涌,变革如潮。
十年后,帝国第一部《平等宪章》颁布,明确规定:“凡国民,不分男女、贵贱、出身、族裔,皆享同等教育、仕途、财产权利,违者以重罪论处。”诏书宣读之日,全国女学自发组织游行,数十万女子手持《焚玉记》,沿街高呼:“她曾来过!我们仍在!”
金陵考古遗址那块青石前,每日都有人献花、留信、弹琴、诵诗。有人写道:“我高考落榜三次,差点嫁人,是你让我坚持复读,如今我是村里第一个女医生。”有人留下一张照片:全家福中,母亲坐在正中,手持营业执照,笑容灿烂??那是全国首位女性商会会长。
更有甚者,在石旁种下一株海棠,年年开花,岁岁不绝。
某年清明,一位白发老妪拄拐而来,放下一盏灯笼,内燃红烛,上书“还愿”二字。她曾是贾府旧仆之女,幼时偷读黛玉遗稿,被发现后逐出家门,流落街头。是宝玉收留她,教她识字,鼓励她参加女科考试。她考中后任县令三十年,清廉刚正,为民请命,百姓称她“铁面婆婆”。
“姑娘,”她对着青石低语,“我没给你烧纸钱,也没供香果。我给你带来一百二十七份平反文书??都是我任上为受冤女子翻案的记录。你说你要的不是香火,是公道。我尽力了。”
言罢,叩首三下,久久不起。
风穿过树林,发出沙沙声响,宛如回应。
而在双玉书院,新一代山长正在授课。她正是当年那位奴婢出身的弟子,如今已年过四十,两鬓微霜,眼神却如少年般锐利。课堂上,她正讲解《焚玉记》第十章:“权力的本质不是统治,而是服务。”
一名学生举手:“先生,若服务百姓会招来杀身之祸,还该继续吗?”
她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方绣帕,上面绣着四个字:**莫忘初心**。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她说,“她是个洗衣妇,一辈子没进过学堂。可她常对我说:‘姑娘,你要记得,穷人最怕的不是穷,是没人替他们说话。’”
教室鸦雀无声。
“林先生知道会死,但她还是写了。宝玉知道会被通缉,但他还是教了。我母亲知道说了也没用,但她临终前还在为邻居喊冤。”她环视众人,“我们之所以能坐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正是因为有人宁愿死,也不肯闭嘴。”
下课铃响,学生们鱼贯而出。唯有一个小女孩留在原地,怯生生地递上一张纸条:
>“先生,我想当御史,可爹说女孩子不该管闲事。我该怎么办?”
山长接过纸条,提笔写下回复:
>“去当。
>因为你不管,就没人管了。
>??文贞先生也曾被人这样说。”
小女孩攥紧纸条,重重点头,转身跑开,马尾辫在阳光下跳跃如火。
暮色四合,书院恢复宁静。山长独坐廊下,望着那副猎猎作响的对联:
>上联:**一玉焚而大道显**
>下联:**双魂断而万民苏**
>横批:**她曾来过**
她轻声念道:“姐姐,我们都记得。”
此时,千里之外的荣国府旧址,荒草丛生的大观园中,那口古井再次泛起涟漪。井水清澈,倒映着一轮明月。忽然,水面浮现一行字迹,由水波自然聚成,转瞬即逝:
>“我还记得你们。”
风起了。
檐铃又响。
书页自动翻开,停在《焚玉记》最后一页。
那里写着一句话,墨迹新鲜,仿佛昨日才落笔:
>“亲爱的后来者:
>我已尽力。
>接下来,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