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薇看着李立华,猜测道:“您这是…妇科方面的炎症吗?”
妇科炎症,仅仅是这个字就像是带着电流一样,激得李立华身体一颤,脸上瞬间泛红,像是被什么极其羞耻的东西给公布于众一样。她低下头,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你别问了……”
“李师傅,我是真的想帮助你,因为在车间你是唯一帮助过我的人,假如您真是妇科炎症,那肯定是要去治的,妇科炎症真不是什么脏病丑病,就跟咱们平常感冒发烧一样,是身体的小毛病。找医生看了,对症下药,很快就能好。您一个人扛着,多遭罪啊?”
在陈薇温和而坚持的目光下,在感受到对方真诚的关切而非鄙夷后,这个沉默隐忍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泪水无声地滑过她粗糙的脸颊。
“我…我这身子不争气…下面…下面总是难受,痒,有味道…好些年了……”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每一个字都浸透着难言的羞耻,“我不敢去医院啊…那是…那是看‘那种病’的地方…挂号的、看病的,好多都是男大夫…我都张得开这个嘴?而且听说去了检查的人都要脱裤子,这怎么行呢,要是传出去,街坊邻居、厂里同事会怎么想?他们肯定觉得是我不检点,在外面乱来了…我男人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嫌我…才跟我离的……
这些年,我就是听别人说过有一个民间方子对这个病有用,所以每次我不舒服了就抓那个药。”
她的话语凌乱,却像一把钝刀,剖开了那个时代无数女性共同的隐痛。20世纪90年代,尽管社会风气已逐步开放,但在广大的百姓群体中,性、以及与之相关的女性健康,依然是个禁忌。
陈薇没想到李立华居然是因为羞于检查,羞于面对男医生,羞于大家的看法连正规医院都没去,更加无法想象李立华居然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被工友排挤,丈夫离她而去。
她没有急于说教,而是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李师傅,您别怕,您这情况我见过。我大学同学,其实也有过你类似的经历。”她将同学的故事娓娓道来,“后来我们陪她去看了医生,其实没那么可怕,就是最常见的炎症,吃了医生开的药,没几天就好利索了,什么味道都没了。很多妇科病就是普通的炎症,跟个人卫生、体质有关,并不是……”陈薇试图解释。
“你不懂!”李立华激动地打断她,抬起泪眼,“在我们这儿,女人那里有病,就是脏,就是丢人。从小就是这样,我来月事的时候,我娘就不让我碰家里的泡菜坛子,说会变质;不准我坐别人刚坐热的板凳,说会把晦气传给别人;更不准进祠堂碰贡品,说是对祖宗不敬;就连我们用过的毛巾、脸盆都不能放在显眼的位置,因为这个是脏物。好像我们女人天生就带着‘不干净’的东西。”
她喘着气,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倾泻而出:“我试过…偷偷去药店,人家问我要买啥,我支吾半天都说不出口…也循过些土方子,找些中药偷偷熬了喝,味道大,我就把窗户关得死死的…可总也不见好…这味道,就跟了我一辈子,让我在人前抬不起头……”
陈薇震惊了。尽管她也曾在工作中遭遇性别歧视,却从未如此深切地体会到,女性竟连自己的身体及正常的生理现象,都被烙上了“原罪”的印记。这种根深蒂固的歧视,不仅源于男性,甚至女性自身,因自幼受传统思想的灌输,内心深处也认同此观点。这才是最为可怕的。
看着李立华因疾病和羞耻而折磨的不成人样,一个念头如同突然在陈薇脑中闪现。
为什么没有人,为女性正大光明地解决这些“难言之隐”?
为什么女性的基本健康需求,要被掩盖在羞耻和污名之下?
这不就是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无人敢于正视的市场,不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特殊”的路径吗?
陈薇的嘴里突然冒出一句:“我要做女性产品,让女性生病了不再遮遮掩掩,不是难以启齿,而是要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女性,关心自己的身体,呵护自己的健康,是天经地义的权利,是美好生活的一部分。”
她要打破这沉重的枷锁,不仅为了李立华,也为了千千万万个被同样困境束缚的女性。
李立华看着陈薇小声嘟囔着,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因为工作的事情,精神上受了打击。
“小陈,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李师傅,我没事。您这病,得治,而且要正大光明地去治,这不是您的错,一点也不丢人。”
她看着这个给了她两次无声帮助过自己的女人,心中充满了使命感。
“小陈,听我说,我的这个问题真没什么......”
“您相信我,”陈薇握住李立华冰凉粗糙的手,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坚定而有力,“我来给您想办法,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的。”
说着陈薇就起身离开李立华家,外面的寒风依然刺骨,只是她心里比刚刚暖和了,因为她找到了创业的方向,这是一条充满挑战,却意义非凡的道路。她要让“女性关怀”,从一个隐秘的角落,走向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