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沈令姝蜷在角落里,眼皮沉重,却始终没有真正睡去。她听见外面市井渐起,小贩吆喝声、孩童嬉笑声、驴蹄踏地声混成一片,像是一幅缓缓铺开的春日长卷。她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尚未送出的红包,心头泛起一阵酸涩。

严七听坐在对面,正低头翻看册页,笔尖轻点纸面,时不时记下几句。阳光从车帘缝隙斜照进来,落在她眉间一道浅浅的纹路上。她忽然抬头,见沈令姝睁着眼,便合上册子笑道:“醒了?方才还说你累得像只被雨淋透的小雀儿。”

沈令姝动了动唇,声音微哑:“不是……一直醒着。”

“哦?”严七听挑眉,“那你可听见我与三着说话?”

“听见了。”她顿了顿,“关于买地的事。”

严七听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你倒是听得仔细。怎么,有想法?”

沈令姝坐直了些,指尖仍攥着红包角:“我只是想……若真能多养些猪羊鸡鸭,不如也教他们识字算账。今日见那些孩子,连名字都不会写,将来如何当差使?便是做庄户,也该懂些契约文书才是。”

严七听凝视她片刻,忽而展颜:“好一句‘也该懂些契约文书’。你叔母说得对,你是块可雕之玉。”

沈令姝脸微红,低声道:“我只是……今日见太多从前没见过的事。济慈院的孩子捧着铜钱谢恩,像是得了天大赏赐;时秋被抚发就欢喜得眼眶发亮;还有那农具示范时,佃户们屏息凝神,仿佛听的是圣贤讲经……我原以为天下不过宴饮诗会、簪花走马,原来竟有这般活法。”

“所以你觉得难受?”严七听轻声问。

“是。”她点头,“胸口闷得很,却又说不出为何。像是……像是我一直住在一座金丝笼里,今日才第一次看见笼外的风雨泥泞。”

“那你想走出来吗?”严七听盯着她眼睛。

沈令姝怔住。

“我不是劝你抛家弃族去做什么善人义士。”严七听语气平缓,“我是问你,若给你机会,你愿不愿意亲手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教一个孩子写字,或是管一间鸡舍?”

风吹动车帘,拂过少女鬓边碎发。她望着窗外掠过的柳枝新绿,良久,轻轻道:“我想试试。”

严七听笑了,从行囊中取出一本薄册递给她:“那便从这本开始。是我整理的《田庄启蒙录》,专为不识字者所作,图文并茂,连三岁小儿都能看懂图画学数数。你先拿去翻翻,若有兴趣,下次来田庄,我让你亲自带几个孩子认字。”

沈令姝接过,指尖触到纸页粗糙的纹理,竟觉得比丝绸更令人心安。

马车入城后,路况渐窄,行进缓慢。严七听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她掀帘一看,原是街角一群孩童围着个卖糖画的老翁打转。那老翁手执铜勺,糖浆如丝,在石板上勾出龙凤花鸟,引得孩子们惊叫连连。

她目光一凝,忽想起一事,唤来随行车夫问道:“前几日送去济慈院的竹筒水壶,可都分下去了?”

“回娘子,早已分完。每孩一只,另有备用十只。”

“那就好。”她颔首,“明日再送一批过去,另加二十副木制算筹,要轻巧些的,适合幼童把玩。”

车夫应诺而去。沈令姝好奇问:“算筹也能当玩具?”

“为何不能?”严七听笑,“孩子爱玩,那就把学问藏进游戏里。你见过猫儿扑线团吗?它不知那是线,只当是猎物。教孩子也一样,得让他们‘扑’着学,而不是‘逼’着背。”

沈令姝若有所思。

回到府中,已是午后。沈令姝回房沐浴更衣,将那本《启蒙录》置于案头,翻开细看。只见第一页绘着一家五口围坐吃饭,旁注四字:“人需食粮”。第二页画牛耕地,旁书:“力出于畜”。第三页则是孩童读书图,题曰:“智启于学”。

图文简明,用语浅白,却自有一股质朴之力。她一页页翻过,竟看得入神。待婢女端茶进来,才发现天色已暗。

当晚用膳时,沈母见她神色有异,关切道:“今日去田庄,可是受了风寒?脸色这般苍白。”

“不曾。”沈令姝放下箸,“只是……想了些事。”

“什么事?”沈母夹了一筷笋片放入她碗中,“莫非是见了那位田娘子,心生羡慕?听说她虽出身高门,却整日泥脚上田,连崔京兆都说她‘不类闺秀’。”

“她很好。”沈令姝轻声道,“她做的事,都很实在。”

沈母一愣,随即笑道:“实在?你也知道什么叫实在了?往年你说绣花样式不够精致,茶汤温度差半分便不肯入口,如今倒说起‘实在’来了。”

沈令姝低头吃饭,不再言语。但她心里清楚,今日所见之人、所闻之事,已在她心中凿开一道缝隙,光正一点点照进来。

次日清晨,她早早起身,命婢女备纸笔,提笔欲写日记,却迟迟落不下字。她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描述这一天??是该写时福挥锄翻土时额角的汗珠?还是写时秋被夸奖后羞红的脸颊?抑或是写济慈院那个抱着竹筒水壶不肯撒手的婴孩?

最后,她只写下一行字:“昨日始知,人间不止朱门酒肉,亦有泥土饭香。”

写罢,她将纸折好,藏入妆匣底层。

三日后,严七听遣人送来一封信,附带一包种子。信中写道:“前日你说愿试,今特赠土豆种三十粒,并《种植手册》一册。若能在庭院辟一小畦试种,三月后可见成效。不必求多,但求亲历。另,济慈院有两名六岁孤儿,聪慧好学,愿收为启蒙弟子否?”

沈令姝握信良久,唤来管家:“去请园丁,我要在西院墙根下开一块菜畦。另备一辆马车,明日我要去济慈院接两个孩子回来。”

管家惊疑:“小姐要种菜?还要收养孤儿?这……是否该禀明夫人?”

“不必。”她语气坚定,“这是我自己的事。”

当夜,她在灯下研读《种植手册》,逐字抄录要点。书中言:“土豆喜疏松沃土,忌积水;播种宜浅埋二寸,株距八寸;生长期需除草三次,开花前后各施粪肥一次……”她一边记,一边在纸上画出田畦布局图,标注方位与间距。

她从未如此认真对待过一件事。

翌日赴济慈院,院长亲自迎出。两名孩童早已候在一旁:一男一女,皆穿粗布衣裳,面容清秀。男孩名唤阿豆,女孩叫芽儿。见了沈令姝,两人齐齐跪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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