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独自走入峡谷。
风在岩壁间呼啸,如同万千亡魂低语。途中,地面渐热,脚下砂石竟开始发红,冒出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味,仿佛灵魂正在被炙烤。
走至中途,一道虚影浮现眼前??是燎原。
“你还记得我吗?”虚影开口,声音沙哑,“我不是死在沙漠了吗?可我的执念未消。我恨你让我去送死!你说那是使命,可我也有家人!我也想活着!”
阿禾静静听着。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虚影怒吼,“你不过是个女人,凭什么决定谁该牺牲?谁该活下去?”
阿禾终于开口:“凭我没有逃避。凭我每一天醒来,都想再多走一步。凭我知道,若我不点这把火,就没人会点。”
她直视虚影双眼:“你恨我,是因为你也明白??那是值得的牺牲。你宁愿自己烧尽,也不愿火灭。”
话音落,虚影颤抖片刻,终化作一团火苗,轻轻落在她肩头。
继续前行,又遇第二道幻象??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抱着婴儿哭泣。正是当年枯井村第一个接受薪火的产妇。
“你来了。”老妇抬头,“可你知道吗?我孙子后来参军战死,儿媳疯了,家破人亡。你说火能带来希望,可它也带来了灾祸!若当初没那团火,他或许还能平平安安做个农夫!”
阿禾跪下:“我不知道结局。但我只知道,当他活着的时候,冬天不再冷,饭碗里有热汤,母亲抱他时不打哆嗦。那些瞬间,是真的暖。”
老妇流泪:“可我还是怪你……但也谢谢你。”
身影淡去,化为第二簇火苗。
一道接一道,十一名牺牲者的幻影依次出现,质问、控诉、哀求、感激交织成网。阿禾一一回应,不辩解,不回避,只是如实说出心中所念。
当第十二道光影浮现时,竟是她自己??年轻的阿禾,手持火把,站在即将倒塌的茅屋前,准备点燃灶台。
“你要阻止我吗?”那少女问,“万一这一把火烧出去,引来的是战火,是贪婪,是毁灭呢?”
阿禾看着她,轻声说:“那就让它烧吧。哪怕烧掉我这一生,只要有人因此学会如何点火,如何护火,如何传火,就不算白烧。”
少女笑了,扑入她怀中,化作最后一道火种。
此刻,她体内十二薪种彻底融合,心火如江河奔涌,照亮五脏六腑。前方豁然开朗??一座圆形石殿矗立谷底,殿顶镂空,正对星辰轨迹。中央有一方石台,台上空无一物,唯有一枚凹槽,形状恰似梅枝。
阿禾取出怀中那片残页??上面写着“火为人仆,非人为火奴”??轻轻放入凹槽。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
石台升起,现出一口倒悬之炉,炉口朝天,炉底嵌于岩壁。炉身铭刻着整部《薪传录》全文,字字由人心执念铸成,随呼吸明灭。
她伸出手,按在炉壁之上。
霎时间,万里之外,所有曾受薪火温暖之地,同时发生异象??
敦煌暖堂内,垂死老医双手回暖,睁眼含笑而逝;
东海渔港,熄灭多年的灶膛自动复燃;
南荒枯井村,孩童在墙上画下的梅花突然发光;
京城深宫,皇帝梦中听见千人齐唱《薪火谣》,惊醒落泪;
就连敌国境内,也有士兵悄悄拾起炭灰,在雪地上描出一朵简笔梅……
归墟圣炉虽已点燃金焰,但真正重启的,是人心中的“西游之路”。
阿禾盘坐炉前,闭目冥想。她不再追求力量,不再渴望认可,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一束束来自四方的微光,正源源不断地汇入此地,滋养着这口古老炉鼎。
三日后,她走出峡谷。
苏怜迎上前,见她眉心赤纹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
“完成了?”她问。
阿禾点头:“不是我完成了什么,是我们一起走完了这一段路。”
她接过梅枝,却发现枝头不再开花,而是结出一枚小小的果实,通体透明,内里似有星光流转。
“这是……?”
“薪种的新形态。”阿禾轻抚果壳,“从前靠血脉传承,靠秘法引导。现在,它可以被任何人种植、培育、传递。就像种子落入土中,只要用心浇灌,终会开花。”
她将果实掰开,分成十二瓣,交予随行的十二位弟子:“带它去最冷的地方,最穷的地方,最被人遗忘的地方。不必宣扬我的名字,只需告诉人们:你想暖,就动手点火;你想亮,就伸手递光。”
众人领命而去。
阿禾则继续西行。
有人说她去了极西雪原,建起第一座“共暖屋”;
有人说她在南方瘴疠之地,以火制药,救活万人;
还有人说,某年大旱,千里无雨,庄稼枯死,忽有一布衣女子现身村口,手持枯枝一点,地下涌出温泉,自此村落不涸。
但她始终未曾称王,未曾立庙,未曾收徒传道统。
她只是走,不停地走。
多年后,西域兴起一种风俗:每逢寒冬,家家户户门前挂一盏灯,灯罩绘梅花图案,灯芯用特制药膏制成,可燃七日不熄。人们称之为“阿禾灯”。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齐明,远远望去,宛如一条流动的火河,自东向西,绵延不绝。
有诗人题诗曰:
>不见仙驾凌云去,
>唯见孤影踏霜行。
>天上星辰皆冷漠,
>人间一点是光明。
而在遥远的小村中,那位盲童已长大成人,成为第一位“触火师”??他无法视物,却能通过触摸感知火的温度与节奏,教导他人如何控制薪种之力。
他常对学生们说:“阿禾从未教我们法术,她只教会我们一件事:别怕黑,因为你本身就是光。”
风吹万里,梅枝轻晃。
火仍在传递。
路仍未尽。
她仍在西游,
做一名普普通通的点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