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冥夜思量
朝廷得知,未加追封,却在全国“忠义讲堂”新增一课,名为《赎之路》,讲述徐氏一族如何用百年光阴,将“罪人”二字,一步步改写为“凡人”,再由“凡人”,升华为“义者”。
延熙六十年,天下太平已达极致。
无战事,无大灾,无权臣篡逆,甚至连盗贼都日渐稀少。有大臣上书,请重启“千人诵典”,重现当年盛况。延熙帝却摇头否决。
他在御前会议上说:“朕常思祖母寇兰之言??‘忠义最怕被人看见’。如今我们已有十万《家风录》,千座忠义墙,百所民间讲堂。若再搞大典,恐怕又要变成一场表演。”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春雨:“不如做一件小事:从今往后,每年清明,全国所有学堂,停课一日,改为‘静思日’。不唱歌,不宣誓,不列队。只让每个孩子独自坐在树下,想一个问题:
**今天,我有没有做过一件没人看见的好事?**
若有,便在纸上写下来,投入‘心灯箱’。十年后开启,看看那时的他们,是否还记得此刻的心。”
此令一出,天下学童为之震动。
许多孩子开始留意生活中的细微之处:帮盲人过街却不留名,替同学隐瞒过错反遭误解,捡到钱袋悄悄送还失主……他们不再追求上榜扬名,反而以“无人知晓”为荣。
一位教谕感慨:“从前我们怕忠义消失,拼命让它被看见;如今我们怕忠义变质,反倒学会让它藏起来。这才是真正的成熟。”
岁月如江水流逝,转眼已是延熙七十五年。
这一年,江陵遭遇百年未遇的大旱。江面萎缩,田地龟裂,连昭义祠前的古井也几近干涸。百姓焦灼,谣言再起:“忠义已尽,神明不佑!”
就在此时,一群少年自发组织“寻水队”,徒步百里,翻山越岭,只为寻找地下水源。带队者正是小满的儿子,名叫阿启,十二岁,继承母亲耳疾,说话仍结巴,却是学堂中最勇敢的孩子。
他们在一处荒谷发现奇异现象:野草茂盛,蜂蝶成群。挖地三尺,竟涌出清泉。少年们欢呼雀跃,立即回村报信,并协助工匠修渠引水。
工程艰难,缺人少力。阿启不会演讲,便用手语比划,画图示意。有人笑他“哑巴指挥”,他只默默扛起石块,一趟接一趟。最终,水渠贯通,救活万亩良田。
村中长老感叹:“这孩子不像别人,他不是为了被记住才做事。他做事,是因为心里有声音告诉他:该这么做。”
秋收之后,百姓欲为其立碑,阿启坚决拒绝。他只在渠口插了一块木牌,上面用工整小楷写着:
>“这里有一眼泉,
>它不是我找到的,
>是童谣带我来的。
>因为我梦见寇将军说:
>‘我能。’
>所以我也试试看。”
这块木牌后来被称为“试心碑”,成为江陵新一代少年的朝圣地。每逢入学,师长必带学子前来诵读,并问一句:“你心里,也有声音吗?”
又十年,延熙八十五年。
朝廷编纂《续季汉通鉴》,史官提议增设《平凡列传》,收录十万《家风录》中的杰出代表。主编史臣李承安,乃寇兰曾外孙,年逾古稀,白发如雪。他立下铁规:凡入传者,必须满足三条件??
一、事迹真实,经三人以上证实;
二、动机纯粹,未曾求名求利;
三、影响深远,能启发他人向善。
审核过程中,出现争议:是否应将“现代英雄”如航天使节、远洋医师等纳入?有人认为他们功绩更大,理应优先。
李承安却摇头:“伟大从来不在高度,而在深度。那些飞向星辰的人固然值得敬佩,但别忘了,是地上的母亲教会他们抬头看天。我们若只记天上星,忘了地上火,忠义终将成为空谈。”
最终,《平凡列传》收录人物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最后一席空缺,碑文如下:
>“此处本应有一人,但他正在路上。
>他或许是个农夫,正扶起摔倒的邻人;
>或是个婢女,悄悄还清主人冤债;
>或是个囚徒,在狱中写下第一封悔过信。
>他尚未被发现,因为他不愿被发现。
>但我们知道,他存在。
>因为忠义从未断绝,
>只是换了一副面孔,
>继续行走人间。”
永汉一百四十一年清明,江陵再次迎来盛会。
这一天,是《季汉通鉴》入祠七十周年纪念。朝廷决定开启当年封存的“心灯箱”??第一批“静思日”孩子们写下的秘密纸条,历经七十年尘封,终于重见天日。
昭义祠前广场,万人齐聚。延熙帝之子、现任天子景元帝亲自主持启箱仪式。百名白发老人走上台前??他们正是当年写下纸条的孩子。
箱开之时,纸页泛黄,字迹模糊,有的已被虫蛀,有的沾着泪痕。可当人们逐一朗读,全场渐渐安静,继而啜泣。
有人写道:“今天我把最后一块饼给了饿狗,没人看见。”
有人写道:“我替同桌背了黑锅,被先生打了手板。”
还有人写道:“我在坟前烧了仇人的名字,因为我妈说,恨太久会伤身子。”
最后一条,出自小满之手,仅八字:
>“我敲了铜盆。
>我能。”
景元帝读完,久久伫立。他转身面向百姓,声音哽咽:
“七十年前,我们问孩子:你有没有做过一件没人看见的好事?
今天我们终于知道,答案是??
**有。**
而且很多。
多到足以照亮一个时代。”
他下令将全部纸条拓印成册,命名为《无声集》,分藏全国书院,并在昭义祠新建“心灯阁”,专展此类秘语。阁门两侧,刻一副对联:
>上联:莫道幽微无炬火;
>下联:须知暗处有星辰。
>横批:**忠义归来。**
当晚,江陵城万籁俱寂。
忽然,不知从何处响起第一声童谣。
接着,第二声,第三声……从巷尾,从楼台,从江舟,从田野,从无数灯火未熄的窗内,传来稚嫩而坚定的合唱:
>“关老爷骑赤兔,一刀斩敌首,
>寇将军守江陵,病中不低头,
>今有天子巡九州,百姓齐叩首,
>季汉的魂不灭,万代传不休!”
歌声飘向昭义祠,掠过铜像,绕过忠义鼎,渗入砖石缝隙,汇入那一片永恒低语:
“我们还在。”
“我们一直都在。”
“只要还有人记得,我们就永远不会死去。”
“只要还有人选择光明,忠义便会归来。”
“归来于每一个说‘我能’的瞬间。”
“归来于每一次面对黑暗时,不肯闭上的眼睛。”
“归来于母亲教孩子唱童谣的那个夜晚。”
“归来于你,此刻,心中那一念不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