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大夫孙晋缓缓越众而出。一身素青深衣洗得微微泛白,紧窄的袖口露出的指节捏得煞白,青筋如蚯蚓般在苍白的手背上凸起。他深深拜下,额头抵着冰冷的玉砖,声音却异常平稳清晰,如同从墓穴深处飘出的宣判:
“君侯明鉴……申邓……向来唇齿相依,如枝叶互护。然……”他微微抬起一点头,目光直视申侯那双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今日之楚……非往昔可比!其兵锋所指,破城灭国如探囊!邓既……开城让道……已成其前驱爪牙!申……弹丸小邑……倾国之力……” 孙晋的语速陡然加快,带着一种斩断最后幻想的决绝,“……亦难挡楚之万一!如……顽石阻洪流……徒增白骨耳!与其……玉石俱焚……血流漂杵……”
他猛地提高音量,字字如锥刺入众人心脾:“莫若——开城!纳——降!!献表——称——臣!!!”他深深叩首,几乎匍匐于地,“唯有如此……尚可……留得宗庙……存得……百姓……社稷之名……尚在矣——!!!”
“纳降……称臣……”申侯干涩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如同吞咽苦胆。苍老的脸庞肌肉剧烈抽搐,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在那“尚在”二字渺茫的希望中,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灰色。
申城城门在巨大的“嘎吱”声中,如同垂危巨兽张开了僵硬的口。沉重的吊桥轰然砸落在结冰的护城河面上,砸出蛛网般的裂痕。申侯身着素服,未佩金玉,率领身后乌泱泱一片、同样面色如土的文武臣子,踏着覆霜的桥板,一步一步,走向城外那片肃杀的赤色海洋。
风雪似乎小了些。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硝烟气与血腥预感的寒气。申侯捧着一卷沉重的、滚着墨玉轴的降表,双膝沉重地跪倒在冻结的、布满黑色蹄印的泥地里。他手臂颤抖着,将那卷象征着山河易主的绢书高高托起,越过满地冻硬的枯草根,举向楚军阵前那如岳峙渊临的玄甲身影。
“申……国罪臣……愿举国……献降……永世……臣服……大王……万岁……”声音干涩、破碎,如同枯枝断裂。
楚文王依旧端坐车中,玄铁面甲遮住了脸上所有神情。唯有那双眼睛,深潭般投下,落在申侯手中那卷降表之上。
就在这风似乎都为之凝滞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