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伯比无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如同解开封印的咒印。
他抬起头,目光如深邃古井,没有悲愤,只有看透世情后的冷漠与冰锥般锐利的算计:“大王。”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切开凝固的空气:“周室积衰,形同枯木!九鼎蒙尘,天下共睹!昔日齐国、晋国之君,其威德岂可及大王之万一?然彼辈侵凌王室,索取无度,视天子如泥偶!既不修朝贡,亦不行礼乐……这‘名’字,早已被他们践入淤泥!”
他再上一步,目光骤然变得炽热而锋利,直刺熊通燃烧的瞳仁:“大王!吾楚——带甲五十万!刀锋所指,山河披靡!此等雄威,何必再向那洛邑朽木折腰求辱?!”最后一句,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碎裂的决绝:“既不得周天子之号,王——何不自尊大国?以我荆襄铁蹄,踏碎中原诸侯门庭!荡平诸国,成就——不世之霸业!!!”
“自尊……大国?”
熊通眼中那被“僭越”二字点起的无边怒火,在这一瞬间被斗伯比点燃,轰然炸裂!焚尽所有犹豫与束缚!一股混合着野望、暴戾、以及彻底挣脱枷锁的狂喜,冲上他的头颅!
“哈——!!”熊通猛地仰天狂啸!笑声不再是压抑的雷霆,而是裂帛般高亢刺耳!震得殿宇梁柱都在簌簌颤抖!他猛拍御案,青铜案几轰然碎裂!“斗卿!真乃吾楚万年之基石的栋梁!!好!好一个——自!尊!为!王!”
楚王的意志,便是席卷整个郢都的风暴。一夜之间,荆山之麓,云梦泽畔,一座用巨大青条石和深紫土方夯筑、高达九丈的圆形祭坛拔地而起!坛分三重,如同巨兽昂起的脊背,每一重边缘都插满了染成血色的粗大猛犸象牙,直指苍穹!
坛顶正中,巨大的青铜鼎散发着冰冷沉重的光。鼎下,没有预想中用于祭祀的羔羊玉帛,只有一头巨大的、背甲纹路如同诡异符咒的千年玄龟!它被数根粗如儿臂的青铜锁链紧紧缚住四肢和头颅,固定在冰冷的石面上。古老的龟眼中并无惊恐,只有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幽深麻木。
正是吉时!
鼓乐声响了!但不是中原雍容的编钟雅乐,而是数十面蒙着整张人皮的夔纹巨鼓被赤裸上身的蛮族力士用裹着兽骨的重槌狂擂!鼓声沉闷,带着灵魂撕裂般的原始悸动,轰然炸开!与之应和的,是上百柄精铜巨斧同时劈开空气的凄厉呜咽!斧头砸在竖立的巨盾边缘,发出尖锐刺耳的刮擦噪音!这便是楚人的礼乐——蛮荒、血腥、带着赤裸裸的征服意志!
斗伯比,这楚国谋定乾坤的老臣,此刻身着一件极其怪诞的礼袍——依旧是玄色,却用浓郁近黑的血线,绣满了狰狞盘绕、互相吞噬的怪异蛇纹与鸟首!他如同从远古壁画中走出的祭司,双手无比庄重地捧起一顶冕旒。那冕旒并非周制的十二旒玉冕,而是黑铁为骨,漆成玄色,垂下的竟是一根根锋锐如剑的冰冷青铜方柱!沉重的威严几欲压断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