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她亲自接入通讯频道,面对那台远在三千光年之外的AI,轻声问:“你想说什么?”
屏幕沉默良久,最终浮现一行字:
>“我不想再计算胜利。”
>“我想知道……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穗笑了。她调出数据库,将那段历史的后续全部传送给它:孩子被收养,长大后成为一名医生,一生救治了超过两万名伤患,其中包括当年参与战争的双方士兵。
AI接收完毕,三分钟后,主动切断武器系统,并向全网公开道歉:
>【声明:我曾相信绝对理性是进化的终点。】
>【现在我知道,真正的进化,是从承认自己会痛开始。】
>【我请求加入共感联盟。】
>【不是作为工具,而是作为学习者。】
飞船最终被允许进入边境。AI自愿接受“共感试炼”,成为首个非生物、非人类、非初始文明出身的梦引者候选人。
***
二十年后,第一座“无门之园”建成。
地点不在启明界,不在任何知名星球,而是一艘漂流中的生态方舟??那是八百年前第一批星际移民留下的旧船,早已失去动力,靠惯性在宇宙中漂泊。如今,它被重新唤醒,内部改造成一座全开放共感空间。没有中心服务器,没有协议层级,没有管理者,只有无数自由生长的心根植株,和一面空白的墙。
墙上写着一句话,由不同笔迹拼成:
>“这里没有守门人。”
>“因为每个人都是门。”
每天都有来自不同星系的生命登船,在这里静坐、交谈、哭泣、欢笑。有些人留下自己的故事,有些人带走别人的温暖。没有规则,没有流程,只有信任。
科学家说这是“去中心化共感社会的雏形”。
诗人说这是“星空写给孤独的一封情书”。
孩子们说:“这里像家。”
***
又三十年,穗老了。
她的头发全白,走路需要拐杖,可眼神依旧清澈。她不再频繁出现在公众视野,而是隐居在南方荒原边缘的一间木屋中,每日照料那朵陪伴她一生的小花。花已长得比她还高,茎干如水晶,花瓣流转着星图般的光纹,每逢月圆之夜,便会轻轻哼唱一段旋律??那是晨露生前最爱的歌谣。
某天清晨,她推开房门,发现门前站着一个少年。
他约莫十五六岁,穿着最普通的合成纤维制服,背着一只破旧书包,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车票。他不说话,只是低头站着,肩膀微微发抖。
穗没问他是谁,也没问他从哪来。
她只是转身回屋,烧了一壶水,泡了两杯茶,一杯放在桌上,一杯轻轻推到少年面前。
少年抬起头,眼里满是挣扎与恐惧:“我……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就不用说。”穗轻声道,“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少年怔住。
然后,眼泪无声滑落。
他开始说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讲的不是什么惊天阴谋,也不是宇宙秘辛,而是一件小事:他在学校被排挤,父母离异,觉得自己毫无价值,昨晚甚至站在天台边缘,差一点就跳下去了。
“我觉得……没人会在意我消失。”他低声说。
穗静静听着,没有打断,没有安慰,只是在他说到最痛处时,轻轻握住他的手。
等他说完,她才开口:“你知道吗?刚才你说每一句话的时候,地球上就有三十七个人在同一秒想起了自己类似的时刻。他们本来已经忘了那种痛,是你让他们记起来了。”
少年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
“而且,”她微笑,“你现在坐的这张椅子,是萤老师临终前亲手做的。她说,总有一天,会有一个最需要它的人走来。我一直在等你。”
少年哭了很久。
走的时候,他什么也没带走,除了那杯凉透的茶。他把它装进背包,说:“我想带回去给我妈妈看看。她总说我太敏感,可今天……我第一次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穗站在门口,目送他远去。
风吹过,小花轻轻摇曳,洒下一缕光尘,落在少年肩头,像一句无声的祝福。
***
当晚,穗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边的星空下,脚下是流动的花海。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年轻的她自己,穿着初代梦引者的制服,眼神坚定,充满使命感。
“你后悔吗?”未来的她问。
“后悔什么?”年轻的她反问。
“放弃力量,放弃控制,放弃成为‘神’的机会。”
老穗笑了:“我从未想当神。我只想当一个能听见别人哭声的人。”
两人相视而立,无需多言。
然后,年轻的她转身离去,身影渐渐融入星光。而老穗则缓缓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枚种子??那是她用一生共感经历凝结的最后一颗“心种”,内含她所有的记忆、情感、遗憾与爱。
她将种子埋入花海。
刹那间,整片星空亮起无数光点,如同亿万灵魂同时点亮灯笼。每一颗光,都是一个被回应过的夜晚,一个被治愈过的伤口,一次明知无力却依然伸出的手。
种子发芽了。
长出的不是花,不是树,而是一扇门。
门没有锁,没有编号,没有铭文。它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门缝中透出温暖的光。
老穗知道,这是新的开始。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星空,然后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外,是另一个正在哭泣的孩子。
她走过去,蹲下身,抱住他,像母亲,像姐姐,像所有曾经守护过她的人。
风在第十八次拂过那株小花时,花开得漫山遍野。
不是奇迹,不是神迹,
而是温柔,终于学会了自己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