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看到李山河脸上难掩的疲惫和风霜,眼里满是心疼,没多问一句,只是轻声说:“灶上温着小米粥,喝点暖暖胃?”

一碗热腾腾、稠乎乎的小米粥下肚,暖流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

李山河躺在烧得滚烫的火炕上,张宝兰依偎在他身边,厚实温暖的手掌轻轻抚着他紧绷的背脊。

屋外是凛冽的寒风呼啸,屋里是灶火余烬的微光和妻子身上熟悉的、混合着皂角与烟火气的味道。

紧绷的神经在这份安稳中渐渐松弛下来。

他低声跟张宝兰说着些家常,朝阳沟的雪是不是更厚了,爹娘的身体,李山峰的功课,家里的媳妇们…只字不提履带、枪炮、瓦西里和周主任。

仿佛他只是一个离家多日、寻常归来的丈夫。

张宝兰也默契地不问,只是用温热的身体和轻柔的抚摸,无声地熨帖着他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

这一夜,没有激情如火,只有相濡以沫的暖意和劫后余生般的宁静,在黑土地最深的寒夜里,构筑起一个短暂却坚实的港湾。

天蒙蒙亮,哈尔滨火车站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晨霭和蒸腾的白汽中。

绿皮火车像条巨大的钢铁爬虫,静静地卧在轨道上。

大包小裹,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空气里弥漫着哈气、煤烟、汗味和冻梨、红肠、大列巴混合的复杂气味。

还有小贩叫卖“耶乎的烤地瓜”“刚出锅的粘苞米了嗷”的吆喝声混在一起。

李山河只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轻装简行。

彪子背着个鼓鼓囊囊、快把他压垮的巨大帆布包,里面塞满了哈尔滨的特产。

秋林公司油亮粗壮的红肠、大列巴面包、成袋的“酒糖”、还有好几盒包装精美的“正阳河”酱油和“老鼎丰”糕点。

他满头大汗地往前拱,嘴里不停嚷嚷:“借光!借光!吓死俺咧!挤怀孕了都!”

“二叔,东西都在这儿了!保准家里稀罕!”彪子把麻袋小心地放在行李架上,擦了把额头的汗。

李山河点点头,目光扫过站台,魏向前站在不远处,对他微微颔首,眼神里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三驴子和嗒莎也来送行,嗒莎好奇地看着这喧闹的场景,三驴子则有些担忧地低声对李山河说:“二哥,路上当心点。”

“嗯,看好嗒莎,安心待着。”李山河拍了拍三驴子的肩膀,又看了一眼嗒莎,女孩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绿皮火车“呜——”地一声长鸣,喷出大股白色的蒸汽,缓缓启动。

车轮碾过铁轨,发出熟悉的“哐当、哐当”声。

李山河靠窗坐下,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北国平原,哈尔滨那些尖顶的俄式建筑渐渐模糊。

快了。车轮滚滚,载着满身的疲惫、惊险、算计,也载着对那片黑土地和亲人的深沉眷恋,朝着家的方向,义无反顾地驶去。

年味儿,混着松枝和鞭炮的硝烟气息,仿佛已经穿透了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十五的灯,等着他回去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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