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那位被定为“煽动民变”的布衣学者,他的《百姓录》已成为南方七郡官吏必修课;
他告诉那群死于屠城的私塾先生,他们的学生中,有人活了下来,重建了学堂,取名“守真书院”。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剜开他的心脏。
每一次回答,都让他离崩溃更近一步。
到了第七十七夜,他终于支撑不住。
身体干枯如柴,双眼凹陷,头发全白,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全是质问:
“值得吗?”
“谁还记得你?”
“放下吧,没人需要你了。”
就在他即将坠入虚无之际,忽然,一股暖流涌入心间。
他看见井边那滴水珠再次浮现,落在眉心。万千画面奔涌而来:
母亲烫伤的手指;
先生血写的“继续写”;
盲童们捧着油灯的脸庞;
小女孩守真伏案疾书的身影;
还有那无数陌生人在深夜提笔的瞬间……
他们不曾相识,却因文字相连。
他们未必伟大,却都选择了相信。
他笑了,用尽最后力气,低声说:
“值得。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守灯。
我只是……接过了别人递来的火。”
话音落下,祖树轰然震动,千丈枝干同时摇曳,洒下漫天金叶。每一片叶子上,都浮现出一个名字??不是英雄,不是圣贤,而是那些曾被遗忘的普通人:
张大牛、李阿婆、王二娃、陈氏女、赵老塾……
他们的故事,第一次被完整记录,第一次被高悬于天地之间。
而陆知微的身体,缓缓化作光点,散入文脉长河。
***
七日后,祖树恢复平静。
人们发现,初心壁上的文字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巨大的壁画??描绘的不是神仙佛祖,而是百年来每一个平凡却坚持书写的人:
有在牢狱中抄经的囚徒,
有在战火中保护典籍的士兵,
有在寒冬里为学子点灯的母亲,
有在街头张贴回信的孝子,
还有那个深夜焚稿悔过的学者……
画中每一个人,眼神都亮得惊人。
柳含秋站在画前,久久不语。直到一片金叶飘落肩头,她才轻声开口:“你走了,可你留下的话,比任何神通都强。”
***
自此之后,世间多了一种奇异现象。
每当有人在孤独中提笔,无论写的是家书、日记、还是无人阅读的诗,只要出自真心,笔尖便会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金芒。若有修行者以神识细察,便能看到空中隐约浮现出另一个身影??那人默默站在书写者身后,替他挡住寒风,扶稳纸张,甚至在他犹豫时,轻轻推一下他的手。
百姓不知其名,称之为“影笔仙”。
唯有少数人认得那身影的容貌。
***
三年后,柳含秋退任院长之职。
她在卸任典礼上只说了一句话:“我不再是掌灯人了。因为现在,人人都可以是。”
新任院长是一位年轻女子,名叫守真。她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宣布废除“传灯使”称号。她说:“灯不需要特定的人去传。只要还有人愿意在黑暗中写下一行字,光就不会断。”
她下令在全国设立“真心亭”,凡有人在此写下真诚文字,亭柱便会自动浮现对应光影,重现作者心境。许多多年沉默之人,第一次在这里哭出声来。
***
十年流转,风云再变。
北方崛起一新兴学派,自称“实证文盟”,主张“文须可见、效须可量”,要求所有文修作品必须通过“灵力转化率”检测,否则视为无效。他们甚至提出要拆解祖树,研究其“能量输出机制”。
一时之间,功利之风再起。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手之日,祖树突然开花。
不是赤金色,而是纯白如雪。花瓣飘落之处,地面浮现一行行文字,皆为当年陆知微在归根祭中所承受的亡魂之语。每读一句,人心便如遭重击:
>“你说要效率?那你告诉我,母亲哄睡婴儿时哼的摇篮曲,转化了多少灵力?”
>“你说要看成果?那阵亡将士临终前默念的家书,提升了多少战斗力?”
>“你说要量化?那你称一称,一个孩子因读到‘吾道不孤’而燃起的勇气,有多重?”
实证文盟众人哑口无言。带队博士颤抖着撕毁计划书,跪地叩首:“我们错了。有些东西,不该被测量,正因为它太过珍贵。”
***
又二十年,宇宙尽头。
那颗名为“启文星”的星辰光芒渐盛,已成为夜空中最亮的一颗。天文修士观测发现,它的亮度变化竟与地球上每日真诚书写的次数完全同步。
更有奇者,每逢重大抉择时刻,启文星会投下一束微光,直落某人案头。被照之人往往会在那一刻,写下影响时代的文字。
人们说,那是陆知微在星空彼端,依然守着这支笔。
***
今日,春风拂面。
一所偏远山村小学,教室破旧,桌椅歪斜。老师正在教孩子们写字。黑板上写着五个大字:
>**我也要发光**
一个小女孩举手:“老师,要是没人看见我呢?”
老师微笑:“你看不见风,可树叶在动;你听不见心跳,可血在流。只要你写了,世界就收到了。就像春天来了,花自然会开??不是为了被人夸美,而是因为它本来就要开。”
女孩低头,在作业本上认真写下自己的愿望。
窗外,祖树新芽舒展,叶脉中浮现两字:
>**可教**
风过处,万叶齐吟,如无数人在低语:
>“这儿曾经有人守过。”
>“现在轮到我了。”
>“将来,也会有人替你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