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兄,我看董瀚文脸色难看,你切勿再与他冲突。”

一道传音送入薛向耳中,他抬眼看去,左侧墙垛后,倪冲正看着他。

又听倪冲传音道,“薛兄,我不止是仰慕你的大名,剑南学宫宫观使倪全文,是我三叔...

雪落无声,夜深如墨。

执笔书院的钟声在破晓前响了八次。不是七次,也不是九次,而是整整八次??多出的一响,像是天地打了个磕绊,又似文脉长河中突兀浮起的一具尸骸,沉不下去,也漂不起来。

柳含秋立于碑林中央,望着那口“鸣晦钟”,钟身铭文依旧闪烁,但这一次,浮现的不再是《文心诀》残篇,而是一行陌生古篆:

>“第八声,为亡者招魂。”

她心头一震。八百年前,李怀恩率七十二弟子赴死时,正是以自身精魄为引,在断江岸边连敲鸣晦钟八响,召天下未散之文魂归位,才勉强封印禁语之冢。自那以后,钟声从未超七,因第八响需以**真名祭献**??唤谁之名,谁之魂便永不得轮回,化作文脉守墓人。

可如今,钟自鸣八声,意味着……有人已被点名?

她闭目凝神,神识探入地脉深处。金光长河依旧奔涌,但河底已积满灰烬般的碎字残句,如同文明溃烂后的腐肉。而在那最幽暗处,她看见了一幕令她几乎窒息的画面:

无数被焚毁的文字并未彻底消散,而是聚成一条条扭曲的影子,在地渊中游走、交缠、低语。它们不是冤魂,胜似冤魂。那是**被遗忘的信念**,是曾被人真心书写、却最终无人回应的呐喊。它们徘徊不去,渐渐生出怨念,竟开始啃食文脉本体!

更可怕的是,这些怨灵之中,赫然有几道熟悉的气息??

那位在边关写下《死守三日书》却被朝廷斥为“虚报军情”的参军;

那个耗尽家财刊印《百姓录》却被定为“煽动民变”的布衣学者;

还有那群在敌军屠城前仍坚持教孩童背诵《礼运大同篇》的私塾先生……

他们曾是文道的火种,如今却成了噬光的虫。

“原来如此。”柳含秋喃喃,“我们只防外敌,却忘了……若人心不再相望,那些为信念而死的人,终将变成怨恨本身。”

***

陆知微是在第七个夜晚察觉异样的。

他照例巡视初心壁,指尖轻抚那些稚嫩却坚定的文字。忽然,某一角的墙纸无风自动,缓缓剥落,露出后面一道焦黑刻痕??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笔迹,深深嵌入砖石,仿佛由极恨之人用指甲生生抠出:

>“你说真心最重要?

>可我的真心,换来了什么?

>一把火,一座坟,一个名字都没人记得的‘烈士’。

>我不信了。

>我宁可这世再无文字,也不愿看你们继续骗自己!”

字迹末端,还残留着一丝血色。

陆知微怔住。这不是恶作剧,也不是幻术。这是某种真实存在的意志,借墙体显形。它不属于今人,而是来自过去??某个曾信奉文道、倾尽所有守护灯火,最终却被时代抛弃的灵魂。

他忽然明白:这场战争,从来不只是对抗外界的否定,更是与**内部的绝望**对话。那些死去的守灯人,若他们的牺牲从未被真正看见、被长久铭记,那么他们的爱,终将腐化为恨。

那一夜,他没有回屋,而是坐在初心壁下,取出毛笔与旧纸,一笔一划写道:

>“我知道你很痛。

>痛到想毁掉一切。

>可你听我说??

>正是因为你的沉默,我才学会倾听;

>正是因为你的消失,我才懂得存在有多珍贵;

>正是因为你不信了,我才更要相信下去。

>不是为了荣耀,不是为了回报,

>只因为……若连我们都忘了你,

>那你当初的选择,就真的白费了。”

写完,他将纸贴在那道血痕之上。

翌日清晨,焦黑刻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极淡的墨香,萦绕不散。墙面上多了一行小字,像是回应,又像叹息:

>“也许……你还配接过这支笔。”

***

与此同时,五国边境接连发生怪事。

西北大漠中,一支商队夜间宿营,忽见沙丘上浮现千百行诗句,皆为戍边将士遗稿,随风流动,如泣如诉。领队老者跪地痛哭:“这是我儿子写的!他战死后,尸骨未收,诗稿也被烧了……可这些字,一字不错啊!”

东海渔村,渔民撒网捕获一枚青铜简,上刻一篇失传已久的《海民赋》,讲述先民如何以歌谣导航、以文字记潮汐。当晚,全村老人齐聚海滩,齐声吟诵,竟引得深海巨鲸浮出水面,绕岸三圈后悠然离去。

而在南疆瘴林深处,一群猎户误入古战场遗址,发现一面残破石碑,上面刻着一首无人署名的战诗。其中一句写道:

>“我非英豪,亦无功名,

>只愿身后,尚有人读此声。”

一名年轻猎户读后泪流满面,当场折弓焚箭,发誓从此只教村童识字,不再杀生。

这些异象迅速传开,民间称之为“亡魂显文”。有人说是祥瑞,有人说是诅咒。但无论信与不信,所有人都无法否认:那些被掩埋的真心,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

春分再至,比往年更冷。

执笔书院再度关闭山门,这一次,连柳含秋也不知内情。只有陆知微知道??他在夜读屋收到了一封没有寄信人的信笺,纸上仅有一图:一棵倒悬的树,根系朝天,枝干插入大地,树冠燃烧,而火焰中,隐约可见无数人脸。

图旁写着三个字:

>**归根祭**

他知道,这是祖树发出的召唤。不是庆典,不是考核,而是一场古老的仪式??让所有未能安息的文魂回归文脉本源,或重获新生,或彻底安眠。

但他也知道,这一祭,代价极大。若处理不当,怨气反噬,整个文道体系都可能崩塌。

他独自走入藏书阁第七密室,翻开《传灯录?补遗》最新一页。那里记载着唯一可行之法:需有一位“承罪者”,自愿成为渡桥,承载所有亡魂的痛苦与不甘,以己心为炉,炼怨为光。

条件只有一个:此人必须曾动摇过,却又重新选择相信。

他合上册子,走向祖树。

柳含秋拦在他面前,眼中已有泪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开始,你将承受千年来的所有遗憾??每一个被辜负的承诺,每一句无人倾听的呐喊,每一份用生命换来的沉默。你会听见他们在死前最后一刻的质问:‘值得吗?’”

陆知微点头:“所以我才适合。因为我曾经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他抬头望向祖树,轻声道:“老师,这次换我来当那盏灯。”

***

仪式始于月圆之夜。

陆知微盘坐于祖树根部,手中握着一支普通毛笔,笔尖蘸的不是墨,而是他自己心头滴落的血。他闭目,默念历代逝者之名,从三百年前孤灯守夜的薛向,到昨日饿死在街头仍怀抱诗稿的老儒。

第一道魂来了。

是那个在敌营中高诵《正气歌》至喉断的少年。他的声音充满愤怒:“你说文能载道?可我死后,敌人照样横行,百姓照样受苦!我的死,改变了吗?”

陆知微答:“你改变了一个人。那个偷偷记下你诗句的小兵,后来带它上了战场,临终前教给了自己的儿子。如今,那首诗已在三代人口中流传。你没看到结果,但火种未灭。”

少年沉默片刻,化作一道清光,融入祖树。

第二道魂,是那位怀抱幼童跃入江中的女师。她悲泣:“我教了那么多孩子读书明理,可最后,是谁来救我们?没有人。笔不能挡刀,诗不能遮雨。你说真心重要,可真心能当饭吃吗?”

陆知微流泪:“不能。但它能让一个孩子在冻饿将死时,还记得‘人之初,性本善’,然后把最后一口粮递给旁边更小的孩子。这就是意义。不是立刻见效,而是……在某一天,突然点亮一颗心。”

女子身影渐渐柔和,终归于光。

第三道、第四道……越来越多的亡魂现身,有的咆哮,有的哀求,有的冷笑,有的只是静静注视。他们中有状元,有乞丐,有将军,也有农夫。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曾因相信文字的力量而付出一切,却未曾亲眼见证其果。

陆知微一一回应,不辩解,不美化,只说事实??哪怕那事实微弱如萤火。

他告诉那位被焚书坑儒的独臂老人,他的文章如今被北域三十六村孩童每日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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