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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名本该远赴渔阳戍边的闾左戍卒,如同被遗忘的蝼蚁,深陷在这片由天灾与暴政共同构筑的泥潭里。期限早已在滂沱大雨中无情流逝。秦律森严如刀:“失期,法皆斩。”这六个字像冰冷的铁链,勒在每一个人的脖子上,勒得他们喘不过气,勒得眼神空洞,只剩下野兽濒死前的麻木与偶尔闪过的凶光。临时搭建的窝棚在狂风骤雨中呻吟、摇晃,缝隙里不断渗入冰冷的雨水,地面已成了浅塘,湿透的破旧褐衣紧紧贴在嶙峋的肋骨上,寒气刺骨。无人言语,只有雨声震耳欲聋,以及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喘息和间或一两声无法抑制的、绝望的呜咽。死亡的气息,比雨水更粘稠地包裹着每一个人。
陈胜靠在一根勉强支撑着窝棚的湿滑木柱上,雨水顺着他粗硬的短发、深刻的眉骨和高耸的颧骨不断流下。他身上的破旧褐衣早已湿透,紧贴着精悍却已显出疲惫的躯体,但他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在污泥里也不肯弯折的青铜短剑。他沉默地扫视着这片死气沉沉的营地。火光微弱,在风雨中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因饥饿、寒冷和恐惧而扭曲变形、毫无生气的脸孔。有人蜷缩在角落,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身体微微颤抖;有人目光呆滞地望着棚顶漏下的水线,仿佛灵魂已被抽离;更有人眼中闪烁着一种疯狂的光,那是困兽被逼入绝境、走投无路时才会有的、不顾一切同归于尽的凶戾。绝望如同瘟疫,无声无息地啃噬着所有人的心志。
他身边的吴广,身材魁梧,性情素来宽厚,此刻那张方正的国字脸上也布满了忧虑的阴云。他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楚地口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艰难挤出:“阿胜,不能再等了!这雨…这泥…渔阳万里迢迢,插翅也难飞!误了期限,横竖都是个死路一条!难道我们九百条汉子,就白白躺在这里,等着咸阳的刽子手来砍脑袋?或者像猪狗一样,被这烂泥活活沤死?”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那柄粗陋的青铜短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青筋暴起,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
陈胜的目光从那些绝望的脸孔上缓缓移开,投向棚外无边的雨幕和黑暗。他的眼神异常锐利,里面燃烧的不再仅仅是绝望,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洞察一切的冰冷。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敲打在每一个竖起耳朵的戍卒心上:“等死?不,吴叔。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为戍边而死,那是命数;可若为这无道暴秦苛法所杀,死如草芥!天下苦秦久矣!”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抬起的、惊愕的脸,“我听说那二世胡亥,不过是始皇帝的小儿子,本就不该他继位!该继位的是公子扶苏!扶苏贤名在外,多少次劝谏始皇帝宽仁,反被赶去北疆监军!如今竟被二世和赵高那奸贼用一纸矫诏逼死了!还有楚国的项燕将军,何等英雄,宁死不降,他的忠勇,楚人至今传唱!这天下,早就该变了!”
窝棚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点疯狂敲打棚顶的噼啪声,以及众人骤然变得粗重起来的呼吸。陈胜的话像一把无形的锤子,狠狠砸碎了他们心中仅存的、对咸阳那遥远皇权最后一丝敬畏和侥幸。“苦秦久矣”这四个字,像火星溅入了干透的柴薪堆,瞬间点燃了深埋在每个人心底、日积月累的仇恨与不甘。人群中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如同地底涌动的暗流,嗡嗡作响。有人眼中麻木的绝望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疑、愤怒,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跳动的、名为“不甘”的火苗。
“那…那又能如何?”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角落响起,带着颤抖,“我们赤手空拳,九百人,能做什么?咸阳有百万虎狼之师!”
陈胜猛地踏前一步,泥水飞溅。他挺起胸膛,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窝棚之内,盖过了外面的风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石破天惊的一问,让所有人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的闪电击中,瞬间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陈胜目光灼灼,逼视着众人:“这世间的富贵尊荣,难道是天生注定、血脉里带来的吗?!不!它在我们手里!在我们脚下!在我们敢不敢拿起武器,向这无道的苍天讨个说法!”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磨得雪亮的青铜短剑,冰冷的剑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慑人的寒芒。剑尖直指棚外无边的黑暗雨幕,也仿佛指向了那遥远而威严的咸阳宫阙。“敢不敢?告诉我,你们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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