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如同穿透了这金碧辉煌的殿堂,穿透了赵桓精心编织的“痛心”假面,直抵其灵魂深处那点阴暗的算计与…难以言喻的恐惧!
“臣…陈太初…”他声音平稳得可怕,如同冰层下缓缓流淌的暗河,“领旨…谢恩。”
撩袍!跪地!叩首!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
那玄色蟒袍拂过冰冷金砖的瞬间,仿佛抽走了大殿内最后一丝温度!
他起身,解下腰间那枚象征着“如朕亲临”、可调天下兵马的玄铁虎符!
又自怀中取出那方沉甸甸的“凤阁平章事”金印!双手托举,奉于御前!
内侍总管颤抖着手接过。虎符冰冷刺骨!金印重逾千钧!
陈太初不再看赵桓一眼,转身!玄色大氅在身后划开一道绝绝的弧线!靴底踏过金砖,发出清晰而孤绝的回响,一步步…走出这象征帝国权力巅峰的紫宸殿!殿外,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面而来,抽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清醒。
同日,枢密院天工院。
昔日蒸汽轰鸣、铁锤铿锵的“神机坊”内,此刻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巨大的水力锻锤停止了咆哮,炉火奄奄一息。
数十名身着靛蓝工服、却面有菜色的“新晋”匠师,正对着满桌拆解得七零八落的蒸汽机图纸与燧发枪零件,抓耳挠腮,一筹莫展。
“这…这曲轴连杆的应力分布…究竟如何计算?”一名年轻匠师对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的墨线,额头冷汗涔涔。
“还有这‘鸣雷’枪的撞针簧片淬火温度…沈主事留下的手册…语焉不详啊!”另一人捶胸顿足。
“废物!一群废物!”新任天工院监正、赵桓心腹太监刘瑾尖利的声音刺破寂静,他甩着拂尘,脸色铁青,“王爷…不!陈太初在时,一日能出三杆新铳!你们倒好!三天!连个屁都憋不出来!要你们何用?!”
角落里,一名须发花白、沉默如石的老匠(原沈括副手)缓缓抬起浑浊的眼。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的龟甲符——那是三日前,一个“暴病身亡”的学徒“遗孀”送来的“抚恤”。
符内暗藏玄机:“嵩阳书院,地字丙库。”
他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随即又垂下头,继续摆弄手中一个毫无用处的齿轮模型。
核心?图纸?沈括、鲁三锤、雷火刘…这些真正能点石成金的名字,连同他们脑中那些足以改天换地的“鬼点子”…早已在半月前那场“瘟疫”与数起“意外坠崖”中…烟消云散!
留下的…不过是些空壳与…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腊月十五,秦王府,听雪轩。
轩外,汴梁城迎来今冬第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片无声飘落,将亭台楼阁、虬枝老树尽数裹上素银。
轩内,暖炉烧得通红,松木炭火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梅香与温热的奶香。
陈太初一身半旧的靛青棉袍,未束玉带,闲散地倚在铺着厚厚白虎皮的暖榻上。
他怀中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儿陈紫玉(阿囡),正用一柄小巧的银刀,细细削着一只通红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