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帝姬下舆处的地毯颜色(非明黄,换成了象征密宗忿怒的金刚红),到入宫门时赞普出迎的台阶级数(少了两级),再到接风宴主宾位置朝向(竟将帝姬位列赞普之侧?
按宋礼,帝姬位当正中,赞普位在右,吐蕃竟反着来!)。
叶七手中那卷薄如蝉翼、却重逾千钧的盟约绢帛被展开数次。
他那双锐利如刀的眼中寒意更盛一分,握笔的手青筋暴起,一次次强忍着挥毫泼墨、当场驳斥的冲动!
王烈按刀的手臂肌肉虬结,沉默得像一头压抑着狂怒的猎豹,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择人而噬!
吐蕃礼官却始终面带倨傲却“谦恭”的微笑,口口声声“尊崇唐蕃古制”、“高原风俗殊异”、“还请上国宽宥”。
陈太初一直沉默。
他幽深的目光如同凝固的墨玉,将这些明显越界且故意为之的“疏漏”,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残忍地烙印在心底某片冰原之上。
时机…未到。火炉还未烧透,水沸尚需时辰。
他只在几处最刺眼的错漏处稍作停留,抬抬手,示意身后随行书吏冷硬地记录在案。
那书吏手腕稳健,笔下沙沙,每个字都像砸进石板里的铁钉。
吐蕃礼官只当是宋人最后的、无力的较真,眼底的不屑几乎要满溢出来。
七月十五,大婚吉日。
布达拉宫主殿“曲杰查布”(法王殿)被布置得如同巨大的密宗坛城。
上万盏酥油灯摇曳着昏黄诡异的光,将满殿怒目獠牙的壁画映照得光影幢幢,仿佛万千鬼神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奇形怪状的黄金法器、巨大堆叠的酥油供品散发着浓郁粘腻的甜香,混合着藏香那独特的、带着苦杏味的氤氲烟气,几乎令人窒息。
殿内挤满了身着华贵皮裘、佩戴硕大绿松石与黄金璎珞的吐蕃贵族、王公、各大教派着红黄僧衣的活佛大喇嘛。
每一双眼睛,都像草原上的秃鹫,紧紧盯住殿门,等待着那只来自东方的金凤凰,如何被戴上属于雪域高原的枷锁。
吉时将至。
悠长低沉的佛号与法螺鸣响如同来自幽冥的召唤,沉闷地回荡在巨大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