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砍倒了防风的胡杨林,用来建造房屋和船只;他们拦截了孔雀河的水,用来浇灌更多的农田。”吕明远蹲下身,捡起一块带有水蚀痕迹的木简,上面的佉卢文已经模糊不清,“当沙漠逼近城墙时,人们才想起迁徙,但已经晚了。风沙比马蹄跑得更快,最终将整个城市埋进了沙海。”他翻开本子,前面几页记着敦煌文书里的记载:“楼兰,地沙卤,少田,寄田仰谷旁国……水绝,国除。”
他曾在公元5世纪的中美洲,见证玛雅文明的衰落。那些宏伟的金字塔和天文台,曾是人类智慧的象征,但在热带雨林深处,他发现了被遗弃的水库和水渠。土壤样本显示,这里曾经历过长达一个世纪的干旱,而玛雅人过度开垦导致的水土流失,让本就稀缺的雨水无法被土地留住。“他们用活人献祭祈求降雨,却不愿减少对森林的砍伐。”吕明远站在科潘遗址的台阶上,看夕阳将金字塔的影子拉得很长,“当最后一个祭司在祭坛上死去,雨水依然没有来。”
最让他沉默的,是那些因争夺水源而自我毁灭的文明。在公元前7世纪的美索不达米亚,亚述帝国为了控制幼发拉底河的水源,对巴比伦发动了长达三年的战争,他们炸毁了堤坝,决堤的洪水淹没了巴比伦的农田,也冲毁了亚述下游的灌溉系统;在13世纪的印度河流域,德里苏丹国与拉杰普特人因争夺恒河支流的控制权,进行了数十次战争,最终两败俱伤,曾经繁荣的灌溉网络变成了战场,土地荒芜,人口锐减。
“某帝国为争夺河流控制权发动战争,最终同归于尽。”吕明远在本子上写下这句话时,笔尖微微颤抖。他想起一万年后的地球,人类也曾为了最后一点地下水而兵戎相见,直到所有的武器都因缺乏冷却剂而锈蚀,才在彻底的干涸中迎来寂静。历史从不新鲜,只是换了不同的面具,重复着同样的愚蠢。
他的记录越来越厚,从两河流域到黄河岸边,从美洲大陆到非洲草原,跨越数千年的时空,那些因水而兴、因水而亡的文明,像星辰一样在他的本子里闪烁又熄灭。他不做评价,不做分析,只是将事实陈列出来:某年某月,某文明因何种水资源管理失误,导致了何种后果。数据、考古发现、当时的文献记载、甚至是民间传说,都被他一丝不苟地收录进来。
当他觉得收集的案例足够多,便找了一个远离尘嚣的山谷,开始撰写那本注定要影响后世的书。他没有选择华丽的辞藻,只用最平实的语言,将一个个文明的兴衰娓娓道来。他写苏美尔人的灌溉技术如何先进,又如何被自己的贪婪反噬;写楼兰人如何在沙漠中建立绿洲,又如何亲手将其摧毁;写玛雅人的天文历法如何精确,却算不出干旱的到来;写那些因水而战的帝国,如何在胜利的狂欢中喝下自己酿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