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人是会变的
腊月的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像细针扎着。李天明踩着结了薄冰的台阶走下逆流阁时,脚下一滑,伸手扶住石栏才稳住身子。他低头看了看鞋底??这双穿了三年的旧军靴早已磨平了后跟,鞋帮开裂处用胶带缠了好几圈,却依旧挡不住寒气渗入。可他知道,明天开春还得穿它上山看新栽的树苗是否成活。
回到家中,宋晓雨正蹲在灶前添柴火。锅里炖着羊肉萝卜汤,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女儿趴在炕桌上写寒假作业,听见门响抬起头来:“爸爸回来啦!”声音清脆得像屋檐下挂着的冰棱被风吹动。
“嗯。”李天明脱下外套挂在墙上,那件军绿大衣肩头还留着前日巡工地时蹭上的石灰印,“今天累了吧?”
“不累。”宋晓雨回头笑了笑,眼角细纹里藏着疲惫,“就是等你吃饭的人多了些。”
他这才注意到,堂屋里多了两张小板凳,刘三柱和杨大姐坐在那儿,一人捧着杯热茶,低声说着什么。
“怎么,又有事?”他坐下来,接过妻子递来的粗瓷碗。
“不是大事。”刘三柱搓着手,“是‘虚拟三国城’项目那边,技术公司派人来对接,说想把咱们村民的口述史做成AI语音数据库,问谁愿意录一段话。”
“口述史?”李天明挑眉。
“对。”杨大姐接过话,“他们要采集真实的声音样本,比如讲一个老故事、唱一段童谣、或者就说说自己的生活。说是将来游客戴上VR眼镜,能听到咱们村里人亲口讲‘当年怎么建的城’。”
李天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这不是挺好吗?让后人知道我们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可有人怕。”刘三柱压低声音,“说录了音会被拿去干别的,甚至担心以后说话都被人听着。张瘸子昨天直接把通知撕了,说‘老子一辈子没靠嘴吃饭,也不愿死后还被人当戏听’。”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火光跳动,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李天明望着炉膛里将熄未熄的炭块,缓缓道:“我知道大家顾虑什么。咱们这一代人,吃过太多‘被代表’的亏。一句话能变成罪证,一张照片能毁掉一生。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要做的,是留下真相,而不是任由别人替我们书写历史。”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而坚定:“如果你们信我,那就去录。每一句话都要签确认书,每一段音频都会标注时间、地点、讲述者姓名。我们不搞强制,但我要带头第一个录。”
第二天清晨,他在村委会录音棚里坐下。设备是省里支援的,麦克风锃亮,耳机崭新。技术人员调试完毕后点头示意。
李天明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说:
“我是李天明,生于1968年冬,大柳村人。这是我第两千三百四十一天担任村支部书记。今天是2023年腊月二十四,室外温度零下十一度,昨夜下了雪……我想讲的不是成就,而是恐惧??我曾经最怕的,不是穷,不是苦,是当我站出来想做点事的时候,身边的人一个个退缩、怀疑、冷眼旁观。可后来我发现,真正的改变,从来不是从胜利开始的,是从一个人敢说出‘我来试试’那一刻开始的。”
他说了整整十八分钟。没有稿子,全是心里的话。
当天下午,报名录音的村民就超过六十人。有讲祖辈逃荒经历的老太太,有回忆童年抓鱼摸虾的少年,还有牛家伟录了一段《温酒斩华雄》的评书版,声情并茂,连技术人员都忍不住鼓掌。
一周后,第一批AI语音上线测试。游客戴上VR眼镜走进“数字市集”,耳边响起苍老却清晰的声音:“俺娘说,民国十八年旱灾,全村人啃树皮……可现在,我家孙子在城里读大学。”那一刻,不少人摘下眼镜,眼眶发红。
而更大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春节刚过,正月初八,一场罕见的倒春寒袭来。气温骤降至零下十五度,多条供电线路因覆冰断裂,影视城部分区域停电。更糟的是,连接县城的主路积雪封堵,抢修车无法及时抵达。
李天明凌晨三点就被电话叫醒。他披衣出门时,发现村道上已有数十人打着灯笼集合。
“护村队自动排班了。”陈大勇跑过来汇报,“一组去铲主路,二组送热水到变电站,三组挨家通知老人注意取暖安全。咱们自己动手,不能等!”
那一夜,三百多人轮番上阵。铁锹不够,就用木板推;手套冻硬了,干脆徒手扒雪。孩子们也来了,提着暖壶给大人送姜汤。到了天亮,主路终于打通,电力恢复。
这场风雪,非但没击垮他们,反而让凝聚力更强。
紧接着,三月中旬,教育部基础教育司调研组莅临考察。他们在“三国书院”听了半天课:孩子们穿着汉服学习《论语》,用算筹做数学题,还在老师指导下模拟“廷议决策”,辩论“该不该修长城”。
一位女司长听完课后感慨:“这里的孩子不仅学知识,更在学如何做人。他们的自信,不是来自分数,而是来自参与和被尊重。”
临行前,她握住李天明的手:“我们会把‘大柳教学模式’纳入乡村教育改革试点案例库。”
四月二十日,谷雨。
第一场春雨落下时,新建的“生态文化林”完成补种。两千棵槐树、松柏、山桃整齐排列在西岭山坡上,迎风挺立。每棵树下都埋着一块陶片,刻着捐种者的姓名与一句话。
李天明亲手种下的那棵槐树旁,陶片上写着:“愿此树如人心,根深不怕风吹。”
与此同时,“老兵之家”综合服务中心正式启用。三层小楼内设康复理疗室、图书阅览区、技能培训教室,还有专门为退伍军人子女设立的“军娃成长角”。开业当天,三十位老兵穿上保存多年的旧军装,在门口列队迎接乡亲。
最让人动容的,是一个叫赵建国的老兵。他曾因伤退役后长期抑郁,整日酗酒。如今他在中心担任安保队长,每天早晨六点准时升旗,风雨无阻。有人问他为什么这么认真,他只说一句:“以前我觉得国家不要我了。现在我才明白,是我忘了自己是谁。”
五月十二日,国际护士节。
村卫生所升级为“康养驿站”,引进远程诊疗系统,与县医院实现数据互通。村民看病不再需要长途奔波,慢性病管理、健康档案全部数字化。
那天,李学军坐着轮椅被推了过来。他已经可以短距离行走,但仍需辅助。医生为他做完例行检查后笑着说:“老爷子,您这身体指标,比城里不少老头都强。”
老人咧嘴一笑,扭头对李天明说:“还不是你们天天逼我锻炼?早上跳舞,下午打太极,晚上还要听广播体操……我都快成‘网红健康达人’了。”
众人哄笑。
李天明却知道,这些笑声背后,是多少个日夜的坚持。他曾亲眼看见宋晓雨半夜爬起来核对药品清单,也曾看见年轻村医连续三天守在发热病人床前不敢合眼。这座小小的驿站,承载的是农民千百年来最朴素的愿望??生病不用卖房,老了有人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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