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拖字决
春水初生,山雾如纱。
李天明站在“桃园三结义”广场的台阶上,望着远处缓缓驶来的车队。车头插着红旗,车身漆着“中央电视台《三国演义》摄制组”几个大字,扬起一路尘土。他知道,这一刻,不只是影视城建设的里程碑,更是整个大柳村命运转折的注脚。
人群早已聚集在两侧,孩子们穿着汉服,手执竹简,齐声诵读《出师表》;老人坐在长凳上,眼里泛着光,像是看到了祖辈口中的盛世重现;护村队列队迎宾,手持红绸与锣鼓,神情庄重得如同迎接圣驾。
李天明整了整衣领,深吸一口气。他没有穿西装,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军绿外套,裤脚还沾着昨夜巡工地时踩到的泥点。这不是作秀,是他骨子里认定的一件事:他不是什么领导,只是个带头干活的人。
导演组下车后,为首的陈导一眼就认出了他。“李书记?久仰!”他快步上前,紧紧握住李天明的手,“我看过你们市集的拍摄样片,太真实了!那种烟火气,是我们找专业群演都演不出来的。”
“他们不是演员。”李天明笑了笑,“他们是生活。”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静了一瞬。
仪式开始前,李天明带着导演组走了一遍实景路线。从德阳殿到铜雀台,从锦官巷到吴王宫,每一步都踏在夯实的土地上。他指着那些青砖灰瓦、雕梁画栋,语气平静却坚定:“这些材料,八成是咱们村民亲手烧的窑砖,木料来自后山老林间自然倒伏的古树,彩绘颜料用的是本地矿石研磨的矿物色。我们没请外面的设计公司,图纸是我们自己画的,一稿改了十七遍,直到它既符合史实,又能承载我们的记忆。”
陈导听得频频点头,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这座城的意义,已经超出了一个景区?”
李天明停下脚步,望向远方正在升起朝阳的山脊:“我知道。它是一所学校,教孩子们什么是坚持;它是一座纪念碑,刻着三百二十七个人的名字;它更是一面镜子,照出农民也能创造奇迹。”
当天下午,正式开机。
第一场戏便是“桃园三结义”。刘关张三人跪于香案前,焚香盟誓,背景正是那条由村民自发搭建的汉风市集。镜头缓缓推进,画面里不仅有三位主演,更有无数“活”的细节:卖豆腐的老妇掀开锅盖,热气腾腾;铁匠抡锤打铁,火星四溅;牛家伟坐在酒棚下,一边切肉一边念叨:“这世道,忠义值几个钱?可老子偏偏就要讲这个理!”
摄像机扫过一张张朴实的脸庞,记录下一双双布满老茧却眼神明亮的眼睛。那一刻,历史不再是书本上的文字,而是呼吸、是温度、是血脉相连的真实存在。
拍摄结束时,全场掌声雷动。一位年轻副导演红着眼眶说:“这是我从业十年来,拍得最有灵魂的一场戏。”
而李天明,只是默默走到角落,掏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一行字:“3月12日,《三国演义》正式开拍。大柳村的历史,从此被写进国家影像档案。”
日子一天天往前推,影视城的热度也节节攀升。随着央视新闻专题报道播出,“逆流阁”三个大字出现在全国观众视野中。网络上,“大柳村奇迹”成为热搜话题,无数自媒体博主慕名而来,直播“中国最真实的乡村复兴现场”。
游客数量呈几何级增长。清明小长假期间,单日接待突破六千人次,创下新高。村口停车场扩建三次仍不够用,连镇上的民宿都被订满。更让人惊喜的是,周边十几个贫困村主动上门,请求加入合作共建??他们不要钱,只求派人来学习经验,把“大柳模式”带回去。
李天明全部答应。
他组织成立“乡村振兴联建办公室”,抽调骨干力量编写《村级文旅开发操作手册》,涵盖规划、筹资、施工、运营、培训五大模块,图文并茂,连小学生都能看懂。他还发起“百村帮扶计划”,承诺三年内为一百个行政村免费提供技术指导和人才支持。
有人劝他:“你现在名气这么大,完全可以注册品牌、搞连锁加盟,赚大钱。”
他摇头:“如果只为赚钱,我早就不干了。我要的是让更多人相信,穷不怕,落后不怕,只要肯动手,就能改命。”
话虽如此,压力却从未减轻。
四月中旬,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悄然降临。
先是连续三天暴雨,导致西岭段山体滑坡,冲毁部分栈道与观景平台;紧接着,省环保督察组进驻,质疑影视城占用生态林地,要求暂停部分区域建设;与此同时,网上突然出现一批匿名文章,标题耸动:“‘逆流年代’背后:一场打着文化旗号的掠夺”、“农民建城?不过是权力寻租的新包装”。
舆论迅速发酵。
有媒体记者蹲守村口,拦住村民追问分红是否真实;有自称“公益律师”的人发放传单,鼓动群众集体上访;甚至连当初反对最激烈的李德海,也被翻出旧账,称其“曾因贪污被查”,暗示整个项目管理混乱。
风浪汹涌,人心浮动。
一次深夜会议,侯长容疲惫地说:“天明,现在外面都说你是‘当代陈胜吴广’,可万一哪天火灭了,你可能就成了‘替罪羊’。”
屋里一片沉默。
李天明点燃一支烟,火光映着他沉静的脸。良久,他开口:“我知道风险。但我不怕。因为我们做的事,经得起查,对得起良心。”
他站起身,声音低沉却有力:“明天起,全村开放参观。任何人想看账本、看合同、看施工记录,我们都敞开大门。请媒体进来拍,请专家进来评,请老百姓进来问。真金不怕火炼,清者自清。”
第二天清晨,村委会门前挂出一块木牌:
>“欢迎社会各界监督
>财务公开?过程透明?接受质询”
当天就有十余家媒体涌入。他们翻阅原始票据,走访村民家庭,拍摄工人劳动场景。一位女记者在采访完李小娟后,在微博写道:“她告诉我,去年她靠服务岗工资加分红拿了两万七,给母亲做了白内障手术,给孩子买了平板电脑学英语。她说:‘我不是在演戏,我是在过更好的日子。’那一刻,我信了。”
环保问题也在一周内得到回应。李天明亲自带队,邀请林业专家实地勘察,重新调整规划方案,将原定扩建的演武场后移五十米,避开核心林区,并承诺补种两千棵本土树苗,打造“生态文化林”。
至于网络谣言,宋晓雨牵头成立“舆情应对小组”,发动年轻人撰写澄清帖、制作短视频,用事实反击谎言。他们甚至开设抖音账号“大柳正声”,每日发布一条“一分钟真相”,内容包括资金流向动画演示、村民访谈实录、工程进度延时摄影等,数据传播量破千万。
风波渐息。
五月五日,立夏。
一场特别的婚礼在逆流阁前举行。
新郎是陈大勇,新娘是邻村姑娘,两人曾在抗洪抢险中相识相恋。婚礼完全按照汉礼进行:新人着曲裾深衣,行沃盥礼、同牢礼、合卺礼,最后在众人见证下共书婚书,按上红指印。
李天明作为主婚人致辞:“在这个时代,很多人说传统没了,人心凉了。可我就在这里告诉你们,只要还有人愿意穿汉服拜天地,还有人相信一诺千金,还有人愿为爱坚守,那我们的根,就永远断不了。”
婚礼结束后,新人向全村长辈敬茶。当他们端着茶杯走到李天明面前时,全场安静下来。
新娘轻声说:“李书记,您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没有您建的城,就没有我家的新房,也没有我丈夫的事业,更不会有今天的幸福。我们商量好了,将来孩子出生,无论男女,都取名叫‘念明’,铭记您的恩情。”
李天明猛地一怔,眼眶瞬间湿润。
他连忙摆手:“别……别这样。我不是为了让人记住才做这些事的。”
可话未说完,喉咙已哽咽。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所谓成就,从来不是奖状、不是头衔、不是电视上的镜头,而是某个普通人的孩子,会因为你而拥有一个温暖的名字。
夏天悄然而至。
六月高考放榜,大柳村传出喜讯:张志远以全县文科第六的成绩考上北京大学中文系。消息传来,全村沸腾。村委会特批五千元奖学金,学校门口搭起彩门,写着“寒门出贵子,逆流见真龙”。
送行那天,李天明亲自送他到县车站。
临别时,少年深深鞠躬:“李书记,我不会忘记我是谁养大的。等我学成归来,一定回来写一部属于我们自己的史诗。”
李天明拍拍他的肩:“去吧。飞得越高越好。但记住,知识不是为了逃离家乡,而是为了更好地回来。”
车开走后,他独自站在站台良久。
阳光洒在身上,像一层金色的铠甲。
他知道,真正的改变,已经开始深入血脉。
七月十五,中元节。
夜幕降临,河灯点亮。
村民们沿溪放灯,寄托对逝者的思念。每一盏灯都是手工扎制,纸船载着蜡烛,随水流缓缓漂远。岸边孩童低声唱着古老的祭歌,老人们合掌默祷。
李天明带着妻女也来了。他们在河边蹲下,轻轻放下一盏灯。灯芯燃起微光,映出女儿清澈的眼眸。
“爸爸,灯会漂到哪里?”她问。
“漂到所有被遗忘的地方。”他说,“告诉那些曾经努力活过的人:你们没有白来这个世界。”
那一晚,他梦见了父亲。
梦里,父亲站在一片荒山上,手里拿着一把锄头,望着他说:“儿啊,你比我强。我没做成的事,你替我完成了。”
他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醒来时,天还未亮。
他披衣起身,走到院中,仰望星空。
北斗七星清晰可见,像一把悬挂在天际的勺子,指引方向。
他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写下一段话:
>“我已经不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奋斗了。
>我是为了不让那些信任我的人失望,
>为了让孩子们走在干净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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