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五岁的我,穿着这条裙子,坐在一扇糊着厚厚窗纸的旧木窗边,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对着镜头咧嘴笑。但我的脸……扭曲得可怕。那笑容僵硬得如同尸体脸上的面具,嘴角被一种看不见的、极其暴戾的力量向上扯开,近乎撕裂到耳根。更令人窒息的是我身后。一个模糊的人影紧贴在我背后,像一团被沼泽污水泡过的、彻底失去形状的污迹,几乎要伏在我的肩膀上,头颅的位置低垂着,似乎正对着我的耳孔低语。那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那东西的形状,不属于任何我认识的人,甚至不属于任何人类的理解范畴。
我完全不记得拍过这张照片。
视线像被焊死在那团扭曲蠕动的影子上,直到眼睛酸涩刺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我才猛地移开目光,仿佛再看下去就会被它吸走灵魂。照片躺在我汗湿的手心,纸张边缘受潮卷曲。某个远房亲戚的恶作剧?这个念头苍白得像一张浸透了伏特加的劣质卷烟纸,一触即溃。谁会保存一件十几年前的童装?谁能精准地知道我缝那颗纽扣的确切位置?谁又能找到一张我毫无印象、且背景如此诡异的照片?
手指颤抖着划过冰冷的手机屏幕,母亲的号码就在眼前——尽管她已长眠在城郊那片被白桦林环绕的墓地多年。但看着那个通话图标,一股源于灵魂深处的、冰窖般的寒意猛地攥住了我的喉咙。关于这条裙子,关于我的童年,我本就沉默寡言得如同冬天的冻土。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把裙子叠好,塞进那个散发着樟脑和旧时光气味的五斗橱最深的抽屉底层,又把那张诡异的照片狠狠夹进一本厚厚的、书页早已发黄变脆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里(《群魔》——多么讽刺)。做完这一切,我拧开那台布满划痕的老式晶体管收音机,让里面滋滋啦啦的民歌合唱声填满屋子。可那些欢快的调子听起来空洞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冰湖之水,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绝望的回响。